黑蛋认为自己是这支假队伍的司令,应该脸上长些大胡子才像回事儿。他就用刷木头盒子炮剩下的黑漆,掺上以前粘老鼠留下的黏性很强的苟桃树的树脂胶,在一个废旧小铁锅里加热熬化,在土墙窟窿里找到一把以前剃头落下的短头发,待黑胶不烫手他就拿着一面破镜子照着,在脸颊两边和下巴上涂抹起来,涂抹后就把黑头发粘了上去。待脸上的黑胶完全凉了后,黑蛋用手拔了拔粘上的头发,竟然用劲儿也拔不下来了,像是长上的一样,结实得很。大家看到他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大胡子哥儿,都小声笑着逗趣地说:“黑哥哇……咱办完事儿,俺们脸上的锅底儿黑灰容易洗掉,可你脸上粘的胡子咋弄下来哇?就得请褪猪毛的屠户来帮忙啦!”黑蛋咧嘴笑着小声说说:“看你们把老哥儿说成死猪啦!”大伙捂着嘴巴笑了起来,又七嘴八舌地说道:“办完事儿也许黑哥就不想把大胡子弄下来啦,这样子多威武哇!”“咱们吃饱大米饭,也许黑哥就带着一脸大胡子领着咱们去太行山落草啦!”黑蛋嘿嘿笑了笑说道:“哥儿可不想这个样子吓着老娘……老娘看着俺这个样子还不骂俺?你们这些小老弟不懂行,俺有绝招!不用请褪猪毛的……再黏的胶都怕芒硝,用芒硝兑醋一擦就掉。”大家压低声音说道:“黑哥儿大字儿不识一个,咋懂得恁多?!要是识字儿当个县长也使得!”黑蛋伸长脖子捂着嘴巴说道:“你们老弟太小看哥儿啦!县长算狗屁!俺要是识字儿俺当县长他爹……不说笑了,咱们该起驾了。”他们穿戴变脸完毕,互相看了看“嘻嘻嘻”小声笑了一会儿,每人提着一把枣木盒子炮,威风凛凛像真的队伍一样,精神抖擞地就要出发了。“闷儿雷”在院子里抬头看看天色小声儿说道:“现在是啥时辰了?”“书呆子”轻声儿接话道:“离天亮像是不远了。”“黑哥家的公鸡咋不鸣叫哇?”“闷儿雷”疑惑道。“没鸡鸣叫啦!只有俺学鸡叫了。”黑蛋捏着鼻子小声儿“哏哏哏……”叫了一声,“公鸡母鸡全给老娘炖吃啦。”“别再耽误时间啦!天真的快亮啦!”“书呆子”催促道,“要是天亮了我们这身打扮咋行动哇?!村里要是有人看到我们这样奇怪的打扮还不很快张扬开了,那就麻烦啦!时间不等人了,要是我们不提前赶到老堤口儿那儿,运粮的马车就溜掉了,我们劫粮的行动就落空了,就白费了一番苦心。”他们立即紧张起来,没人再说一句废话。他们把院门儿轻轻掩上,细心的“书呆子”把门缝儿里塞进一块儿小木茬儿,以免风儿把院门儿吹开,黑蛋的老娘开院门儿也不费力气。黑蛋没有忘记带上那条神奇的“阴阳鞭”,那是他货真价实的看家武器。黑蛋能够猜想到,遭遇押运的警察少不了一场恶战。虽然无意杀害押运的警察,但还是可以对付警察的大枪。他们这帮兄弟像一溜儿无声的鬼魂儿,快步穿行在黑暗的村庄大街上。大街上连一个人影儿也没碰到,连一声可怜的鸡鸣狗叫也没有,只隐隐约约听到不知从谁家传出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和几声猫头鹰的丧气啼鸣,使黑暗陡增几分凄凉和鬼气。“走哪个寨门呀?”兴奋地跑在前边的扁豆儿轻声问道。黑蛋低沉地说道:“走东寨门……东寨门离东北边的大堤近。”东寨门敞开着,看守东寨门的人儿不知是饿死了还是逃荒去了,敞开的寨门张着黑洞洞的大口死一般的寂静,好似被盗墓贼掘开的帝王地宫阴森的墓门,他们急速出了东寨门向东北方向的老堤蹿去。他们疾步来到了老堤上,老堤离古寨也就是四五华里的样子,天上的繁星已经作秀完毕疲倦地暗淡下来,凌晨的微光从东方漫延开来,清冷的晨雾像薄薄的透明渔网一样,撒向光秃秃的树木和硬邦邦的冰冷大地。他们好奇地互相看着变了模样的弟兄,脸上出现了得意而滑稽地傻笑。他们几乎认不出了对方了。一个个变成了苍老雄气的战士,加之一身灰色的军装、手里逼真的盒子炮,特别是帽子上那颗别致的红五星,无论谁看到都会毫无疑问地认为:这是一支新奇的特别队伍。他们站在像一条僵死的巨蟒一样荒凉的老堤上,老提上的树木光秃秃地没有一点儿生气,周围静悄悄地连一声鸟鸣也没有。他们向原武县城的方向遥望……偌大的县城隐容在晨雾湿气之中,整个堤北方向像被一张乳白色神秘的大布单轻轻地覆盖着,县城的东南角儿,那座倾斜得像弯腰老人一样北宋的玲珑古塔,从晨色苍茫中模模糊糊露出了一点儿塔尖儿……黑蛋与众兄弟们像一群下山捕食的饿虎,弓腰伸颈龇牙瞪眼潜伏在运粮马车必经的一个堤口旁的矮树林里,透过矮树林的缝隙虎视眈眈地向大堤下边的道路静静地瞄着,耐心地等待着他们捕食的猎物到来。“看……快看……来啦!”黑蛋手指着老堤北边不远的地方轻声叫道,大伙顿时兴奋紧张起来。那里是一条原武县城通往老堤的大道,一溜儿慢慢放大的黑点,在弥漫着雾色晨气的道路上,像一队爬行在白沙浅滩上笨头笨脑的乌龟向前蠕动着。停了一会儿“书呆子”激动地小声叫道:“黑哥儿……他们还真守信用……十辆……是十辆……十辆马车!”“不错,还真是十辆,一辆挨着一辆……跟得很紧呐!”黑蛋直愣愣地望着堤下低沉地说道。黑蛋又瞭望了一会儿,忽然叫道:“弟兄们仔细看……车队前后好像有两个骑马挎大枪的。”“看来前后有军警押运的……这是我们早已预猜到的。”“书呆子”向大伙儿说道,“等马车爬上老堤,走过路口,放过前边那个骑马开道儿的军警和军警后边那九辆马车,黑哥和闷儿雷得先把车队后边压阵的骑马军警收拾住,绝对不能让他喊叫,然后弟兄们快速截住最后一辆马车,立即把马车掉过头来,夺过鞭子赶着就跑……一直跑到对应着杨树林的堤段,迅速把车上的粮食全部掀下来滚到大堤下边,再快速扛到废砖窑里……我来赶车,玉米缨、马后炮、臭蒿、扁豆儿要迅速爬上马车不要掉队,要知道马车不是牛车,快牲口(骡马)跑起来快得很!然后黑哥和闷儿雷再快速赶上兄弟们。”